河南鄭州人張亮從沒想過,甜美漂亮的微信好友“麗麗”遠沒看上去那么單純。
二人在微信上互動的十幾天里,他對這個女孩關心備至。女孩失戀了,他怕她傷心,女孩生病了,他讓她去醫(yī)院打點滴,他還通過微信轉賬從女孩外公家買了1000多元的茶葉。直到2019年9月,湖南省長沙市長沙縣公安局找到張亮了解情況,他才發(fā)現(xiàn)自己上當了。
長沙縣警方通報顯示,近日,該局端掉了湖南長沙、湖北武漢的兩個賣茶女電信詐騙團伙,共抓獲犯罪嫌疑人138名,同時起獲賣茶女聊天話術劇本。
據(jù)辦案民警周書玉介紹,上述詐騙團伙分工明確,教材統(tǒng)一,通過在微信上聊天與被害人培養(yǎng)感情、建立信任并最終實施詐騙行為。而案中被害人多為有家庭的男子,被騙取的錢財不多,又不愿家人和外人知曉,所以截至目前無一人主動報案。不過據(jù)長沙縣警方不完全統(tǒng)計,被害人已達3000余人。
對此,北京師范大學心理學院講師陳海平表示,心理學有一種概念叫做角色框架,其實就是一種“思維預設”。騙局之所以難被識破,是因為思維預設符合被獵者心理預期!霸捫g劇本塑造的人物形象單純、甜美、孝順,這些都屬于男人喜歡的女性特征,所以許多被害人上當后還意識不到!标惡F秸f。
“甜美邂逅”
38歲的張亮已經(jīng)記不清是怎樣添加了“麗麗”的微信的。但他知道,“麗麗”是一個單純漂亮的女孩,她說,“你是我第一個網(wǎng)友!
從2019年3月起,張亮和“麗麗”似乎開啟了一段甜美邂逅,聊工作,聊生活。在“麗麗”的話語中,她今年23歲,自小父母離異,在外公家長大。一年前,她從長沙的一所大學畢業(yè),在一家兒童興趣培訓機構當老師,月收入5000元左右。上大學期間,她便交了男朋友,但男友現(xiàn)居上海,兩人異地戀一年了,不時吵架。
聊得高興時,“麗麗”還會主動發(fā)來在辦公室的自拍照。照片里的她甜美漂亮,一切都如張亮的想象。
加為好友的第5天,“麗麗”突然問張亮,“異地戀是不是真的沒有結果?最近打電話男朋友都不接,昨天生病了發(fā)消息也不回”,她和男友的感情似乎出現(xiàn)了問題。第7天時,“麗麗”與男友吵架分手,決定去福建南平的外公家散散心。
從那天開始,“麗麗”不時發(fā)來外公家的茶山照片、視頻,有意無意地問他“要不要試下我外公炒的純手工有機茶?”張亮沉浸在美人美景中,很快回復,“要錢俺就嘗試下,不要錢俺就不嘗試了!
就這樣,第7天時,張亮向“麗麗”微信轉賬1300元,買了她外公家收藏的白茶、毛尖。第8天,“麗麗”又說外公覺得張亮對自己很好,還懂茶,準備把家中珍藏的正山小種勻出一斤分給他,只要2888元。
這一次,張亮婉拒了“麗麗”沒有掏錢,此后便再也聯(lián)系不上她了。但他從不認為自己上當了,只覺得女孩又結識了好友,不再理會自己。
甘肅環(huán)縣的韓濤與張亮經(jīng)歷相似。他在微信上結識了清純漂亮的女模特“佳佳”。“佳佳”的套路與“麗麗”相似,與韓濤聊天沒幾天便到外公家去了,外公是福建的茶農(nóng)。通過微信,韓濤花了400元從“佳佳”外公那里買了半斤金駿眉,又在“佳佳”生日時給她發(fā)了13.14元的紅包。
組織嚴密,條線清晰
“麗麗”“佳佳”都不是真名,他們只是120多名職業(yè)賣茶女吸引客人時的化名。2019年6月4日,長沙縣警方端掉了位于湖南長沙、湖北武漢的兩個涉嫌詐騙的賣茶女窩點,共抓獲團伙成員138人,刑拘103人,扣押團伙作案電腦108臺、手機400臺、凍結涉案資金40萬元。
長沙縣警方發(fā)現(xiàn),“麗麗”“佳佳”背后有著嚴密的組織,按照業(yè)務條線,可以劃分為業(yè)務組、專業(yè)組、技術組、監(jiān)督組、物流組等。
據(jù)辦案民警王誠辰介紹,專業(yè)組的工作相對簡單,負責提供微信聊天時使用的模特照片、茶山視頻等,以打造賣茶女的外在形象;技術組負責向網(wǎng)絡技術公司購買微信號、“養(yǎng)號”、吸粉。
根據(jù)微信號注冊的不同時長,技術組人員以100元至300元不等的價格,從科技公司購買未使用過的微信號,每次購買百余個。這些微信號會被分發(fā)給業(yè)務組,每個號都將頭像換成技術組提供的模特照片,然后登錄三四天,每天發(fā)2條朋友圈,就是“養(yǎng)號”。
之后,業(yè)務組再將養(yǎng)好的微信號交回技術組,后者從專業(yè)粉商處買粉。據(jù)犯罪嫌疑人嚴某供述,每個粉絲的價格為8-12元,粉商保證99%的粉絲為男性。
買粉后的微信號,每個都有六七百名好友等待添加驗證。工作人員將他們加為好友后,會視不同的活躍程度標注為A、B、S。A,指愛聊天;B,指不怎么聊;S,為刪除好友的人。“每期加進好友600人左右,活躍度高的差不多有一半。”嫌犯陳某說。
團伙主犯嚴詠供述,為了安全起見,這些添加了數(shù)百名粉絲的微信號只用一次,行騙結束后便會被棄用。此外,為防止騰訊檢測到多個微信號在同一IP地址登錄,頻繁營銷,工作人員被要求將作案手機連接私人手機熱點上網(wǎng)。這樣,即使一個微信號被封,其他微信號不至于受到牽連。
安排好的話術劇本
幾個業(yè)務條線中,充當“麗麗”“佳佳”的業(yè)務組直接與被害人接觸,按照早已準備好的話術劇本聊天“釣魚”。
嫌犯陳某介紹,“釣魚”的話術劇本共分10個階段。第1天-第6天培養(yǎng)感情,第7天開始推銷茶葉,第10天索要生日紅包,第11天幫外公炒茶燙傷手,借錢買機票回家治療。如果第一次推銷茶葉成功,賣茶女們還會得寸進尺地推銷更高價位的茶葉,一旦客戶拒絕消費,賣茶女便會從微信上失蹤。
據(jù)嚴詠供述,除了劇本中固定的情節(jié),話術里還有很多講究,比如剛加微信好友時,要對陌生人抱有戒備心;聊天用語不能太官方,要掌控好節(jié)奏,慢慢讓對方放松警惕,營造一種“認識是緣分”的錯覺;要不時展現(xiàn)出高冷的狀態(tài),欲擒故縱,這樣會讓對方更有興趣;還要不經(jīng)意釋放出“單身”“找對象”“壓力大”等關鍵信息,給對方一種有機可乘的感覺。
此外,話術中也有禁忌事項,比如不要跟喜歡曖昧的客戶長時間聊天,要及時轉變聊天技巧把握話語主動權,不要被帶偏。對于不主動回聊的客戶,則在每晚9點統(tǒng)一發(fā)送微信語音:加了我怎么不說話?
一名犯罪嫌疑人告訴新京報記者,“話術中有的語句比較生硬,我會改得更接地氣,并且要求業(yè)務員嚴格執(zhí)行!北热纾c剛加上的微信好友聊天,不能發(fā)送“你好,認識你很高興”,這樣太生硬。這名犯罪嫌疑人會把它改成“我從不交網(wǎng)友,可能加錯了朋友”。
依據(jù)這樣的話術劇本,嚴詠要求業(yè)務員,每天向每位好友發(fā)五六條聊天信息,不許群發(fā),只能單聊?蛻粲匈徺I茶葉的意向時,業(yè)務員便發(fā)去由團伙老板控制的收款二維碼。
監(jiān)督組會對業(yè)務組的工作進行督導,一旦發(fā)現(xiàn)業(yè)務員不嚴格執(zhí)行話術劇本聊天便要提醒,拒不改正的則要開除。物流組則根據(jù)訂單情況,從長沙的一家茶葉市場購買便宜的茶葉以次充好,快遞給客戶。
8月29日,犯罪嫌疑人劉某告訴新京報記者,在這樣的安排下,上鉤快的客戶與賣茶女聊上7天就會下單買茶,慢的12天左右也會上鉤。他們之中少的下單金額四五百元,多的能達到5000余元。此外,上述犯罪團伙還會利用類似的方式販賣人參、酒類產(chǎn)品。
在長沙縣公安局反電信詐騙中隊長周書玉看來,賣茶女的套路與之前流行的網(wǎng)絡騙局“殺豬盤”相似!皻⒇i盤”中的行騙者是虛構出來的美男子,有著“高大上”的身份,他們結識女孩網(wǎng)戀并伺機騙錢,被騙的女孩被稱作“豬”!斑@兩種騙術共性是都靠聊天培養(yǎng)感情、建立信任,再博取同情,實施詐騙。”周書玉說。(文中被害人為化名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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